叶笺

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
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
它们很温暖,我已经注视它们很多日子了。
它们开得不茂盛,想起来什么说什么,没有话说时,便尽管长着碧叶

【朝耀】温软的荒芜

#是猎人与精灵的故事ww
双视角/尽力避免的ooc
希望你能喜欢…!#

Ⅰ.
  我在他的港湾里做了一个梦。
  醒来时整个人偎在他的怀抱里,我轻轻地抽了抽鼻尖,嗅到我迷恋着的他的气息。亚瑟身上有衣裳从檀木衣柜里取出时令人安心的气味,还有淡淡的烟草香,混合着红茶茶叶在泡开时氤氲出的清淡味道。半梦半醒间我常微眯着眼攀上他的肩膀,几乎是心甘情愿地让朦胧的意识被属于他的气息侵占彻底。
  记忆中那人的呼吸会在此时停滞片刻,然后将手指插入我的发间。指尖的温度从头顶来到发梢,像是要帮我理去昨夜噩梦里的混乱。谈及噩梦——前段时间几近痊愈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我下意识地想要去抓那个英国男人的衣角——尽管在望透他那双翡翠色的眸子之前,莫说如此依赖一个人类,我连自己的族人都极少与之深交。
  至于事情是如何发展成现在这样的……我不清楚。可就在这座精灵与猎人相互对立的森林里,我的确坐在亚瑟的家中,抚摸他衣衫上的金属扣,看他从厨房里端出卖相差强人意的牛角包。分食的时候我与他坐得很近,亚瑟伸出手,再探一探身子便能抱到我——此时我若睁开眼,视线里便会有他的侧颜,还有墙上那把枪托泛着冷光的猎枪。
  
  
Ⅱ.
  我要讲的是一个潮湿温热,弥漫着血腥气的故事。王耀刚刚在隔壁睡下了,我们就在壁炉边开始吧。
  我是居住在森林边缘众多的精灵猎人之一,名为亚瑟·柯克兰。您不知道我也没关系,毕竟与频繁出猎的同行们相比,我并不是什么知名的角色。不过您应当对精灵猎人有所耳闻吧?我们是以捕杀这片森林里蛰伏的精灵世族为生的人们。这个原本就因人类屠杀而几近灭绝的种族以出人的相貌和偏执的性格在这片土地上闻名遐迩,被捕获的精灵——哪怕只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在拍卖场上都能叫出个好价钱。
  我已经忘记了与他的初遇是在什么时候。是两个月、还是三个月以前……?我只记得初次见面时,自己脚下晚秋的枯草浸泡在那人的血里,而王耀的伤口到现在也没能痊愈。
  那时天色已晚了吧,归家的途中,我听到被刻意遏制着的呼吸声。精灵血液中特有的气味弥散在空气里,远处传来同行们纷乱的叫喊与脚步的骚动。他们说有猎物逃掉了,那么好的货色怎么可以轻易放过。
  “逃不掉的,都伤成那样了……”
  我隔着树丛与灌木听到破碎的话语,只觉得脊背冰冷。空气中血液的味道更加浓郁,用不了几?时就会引来四处嗅闻的恶犬。有莫名的情感驱使着我屏息细听那人渐弱的呼吸声,低头循着斑斑血迹朝对方所在的地方走去——我不太确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可我明白那无关利益。
  末了我的鞋底踩过被血水浸染的土地,视线追着那人白色衣衫的袖角往上,落入黑发人琥珀色的眸子里。
  
  
  他的身体很轻,抱在怀里几乎感受不到重量,恍惚间,我几次都以为自己怀抱着的是一副被夺去了躯壳的魂灵。精灵的皮肤很凉,肋骨处汩汩淌出的血液却温热——这不断地提醒我,我是在带他逃亡的路上、不,是在带他回家的路上。那人用微弱的力气在我怀里徒劳地挣扎,末了却只得将额头贴在我胸膛上喘息。皮肤感受得到他淡薄的气息透过衣料传来,却感受不到泪水的湿意。他没有哭。
  在心底轻轻念了一声抱歉,我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些鲁莽,此时的我们在森林里横冲直撞,无可避免的颠簸一定加剧了他伤口的痛楚。可现在我们别无选择。我在向家中赶去的同时留意着另一边同行们的动静,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一路似乎格外漫长。
  即将抵达时,一路挣扎无果的他似乎也耗尽了力气。失去意识前他堪堪攀住我的脖颈,然后一口咬在我的肩上。彼时他的血已淌了我满手——因而我不会怨他;他也没有力气咬得更重。可很久很久以后我还是轻咬着他的唇瓣将这一切小小地报复了回来,只不过这是后话了。
  
  
  浸透了血液的薄衫,笨拙的消毒手法与反复颤抖着取出的弹片,滴在干裂唇上的水。这是那个夜晚我全部的记忆。那人因失血导致的极度虚弱而昏迷不醒,纤瘦的身子被小心地裹进柔软的棉被里。我悄悄打量他苍白的额头与几缕散落枕上的发丝,只觉得连那小小的单人床都被失去血色的他衬得如此宽大。
  然后我听见猎人们在路经门外时的喧哗与嘈杂。
  我知道他们只是经过,可还是匆忙站起,附身护住那人的身体。我很清楚自己也是个屠杀者,方才为他掖好被角的手也曾被鲜血浸染过——可我想要好好地保护他,不知道为什么。
  我不知他今晚是否会醒来,但这不妨碍我把为他准备的晚餐摆好在桌上。那夜我搬了板凳趴在床头睡去,入梦时无意间与他清浅的呼吸同步。梦里那人用指尖碰了碰我的发梢,然后无声地流了泪。
  
  
  
Ⅲ.
  我失算了。
  腹部的伤口血流如注,猎犬咻咻喘息着,灼热的气息几乎落上我的耳背。身后的脚步声纷乱,我冲入眼前的荆棘与灌木,一如那带刺的屏障中匿着我的生路。
  世族的长老曾说,弹片的灼烫与撕裂的剧痛是精灵一生必受的苦难。几乎所有族人都曾遭遇过精灵猎人的猎袭,被控制后能回来的则少之又少。
  我的名字是王耀,不知道自己的脉搏还能跳动多久。
  窒息与疼痛引发的双重眩晕感令人几近失去意识,我屏住呼吸,直至猎犬的脚步声渐远——可最后那个人还是发现我了,渐暗的夜色下,他翡翠色的眸子宛若诡秘多姿的云母一般。
  我没在那双眼眸中看到欲望。
  后来我和这双眼睛的主人发生了许多故事,末了再忆起,却比被猎犬撕裂喉咙还要痛苦。
  可若让一切再来一次,我仍甘愿在那日黄昏的雾霭下被他抱起。这样的初见似乎在预示着——我们的爱情必将鲜血淋漓。
  
  他是精灵猎人,叫做亚瑟。
  我从他的自我介绍中自动过滤掉了其他信息,甚至连他的全名都没记住。彼时天蒙蒙亮,我倚在床头望着他,目光里流露着淡淡的戒备神色。那人似是不愿让我们的交流几番于黑暗中进行,便转身点亮了桌上那盏光线柔和的油灯。暖色的光,为他的侧颜勾勒出色泽分明的轮廓。“好些了吗?”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不知发问的对象是跳跃的灯火还是噤声的我。
  ……姑且当做后者。于是我挪动脖颈僵硬地点了点头,然后轻声问了句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和他们一起杀我,又为什么……救下我。为什么作为一个人类,一个猎人,却要在意我的感受?以及他的喉咙怎么哑了呢……是因为忙着照顾受伤的自己么?
  我无暇去思考。“救”、“在意”和“照顾”于思考间快速从脑海闪过——我还做不到将它们安在一个人类身上。
  对方似乎也怔愣了片刻,显然是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好半天才闷闷地憋出一句说,“只是想让你活着。”……意思是要抓活的吗?我挑挑眉梢想要反唇相讥,却在他端来早餐时默默噤声。一是因为没有谁会为自己的猎物如此用心地准备一顿丰盛的早餐,二是因为……那个黑乎乎的荷包蛋被煎得实在惨不忍睹。
  虽然我一再强调自己的手没有残废,可他还是坚持要喂饭给我。于是我翘翘嘴角回应,说他要是这么热衷于照顾别人的话,不如学着其他猎人养一条狗。金发男人的脸色沉了沉,我知道他在忍耐。一种报复得逞的快意于心里骤然升起——作为精灵一族的我很高兴自己在敌人那里打了一场漂亮的嘴仗。虽然……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亚瑟最后似乎是强压下了那丝怒气。他垂眸,指尖隔着衣衫与纱布轻触我的腰际,“这里有伤……直起身体来吃饭的话会很痛。”他说着将一只软垫放在我背后,用眼神示意我慢慢倚上去。
  “你完全好起来之前,就由我来照顾。”
  
 
Ⅳ.
  闲下来时我偶尔思考王耀的话,关于自己是否真的要到附近镇子的集市上抱来一只小狗,免得自己再因过度无聊而无事可做,只好盯着王耀浅眠中的侧颜发上半晌的呆。
  嗯……虽然身为猎人,可大多数的时候,我都不会像那些同行们一样端着枪支穿行在森林里。我独自在家,读书 沏茶,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往野兔的鼻尖上丢花瓣儿,直到挂在墙上的猎枪与短匕落了灰才想起去擦。最后我略感别扭地带上它们,提醒那些搜刮着闲谈话题的人们,亚瑟·柯克兰还没忘记自己的身份。
  一只狗的陪衬会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猎人吗?可设想起奶声奶气的小狗眨眼间化为扑向猎物的恶犬的样子,又觉得不可接受。王耀也一定不会喜欢——猎犬对精灵而言几乎是另一种形式存在的噩梦。我为自己方才不负责任的想法羞愧了一会儿,想着阳光此时应已踱到王耀的窗边了。
  他已经好多了,常常不听我的劝导随意下地走动。精灵世族的人很漂亮,他有纤长的身段柔软的长发,下床时白皙圆润的脚趾踩在地上。我不知现在说起他的模样是不是晚了,可我真的喜欢看他推开窗,看他琥珀金的眸子,看清晨的曙光懒懒地廊清天际的光芒。
  王耀最初并不愿与我说话,只有迫不得已才开口回应,言语间的挑衅或讥讽总会将气氛弄得剑拔弩张。或许是见多了族人惨遭猎杀的画面,猎人在他心里只有淬了毒的形象。受害者不该被责怪——虽然我稍有那么一点委屈。
  我不太熟练地烹饪着三餐,烤糊了的牛角包,热乎乎的麦片,45°望天的鱼和点缀着香菇的煎蛋。我不知道精灵们每天都吃些什么,更不知道王耀为什么每次看到我端来的饭菜时都会表情僵硬地抽抽嘴角。饭菜被递到嘴边时那人一声不吭地咬住勺子,我们都不说话,窗外——有阳光亲吻云朵,黑鸟飞过山郭。
  其实……我不想做精灵猎人。那把猎枪是祖传的,这么说或许也不是很准确——它仅是来自我的父亲。身为森林中最出色的猎手,“柯克兰”曾作为精灵猎人的代名词而存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那只会给我递来虎皮蛋糕的手上满是鲜血。那时我站在板凳上扒住积满灰尘的窗子,看他将针管刺入一个被束缚的“人类”的脖颈。然后是粗暴的转手——拍卖场的车开来,他将票子装进口袋。
  三年前父亲因风寒去世。我出猎时的表现则毫无疑问地沦为了其他猎人们热议的话题。他们都清楚得很——我虽身为猎手的儿子,却自小对打猎兴致缺缺。可子承父业这一最常被拎出来的理由又令我无路可退。后来的后来他们会在结伴出门的清晨聊起柯克兰家不争气的亚瑟,说他大概是故意的,一只精灵都没弄死过,末了又朝地面上啐一口,吐出早饭时牙缝里的花椰菜来。
  
  抱歉……我是不是,说远了?还好吧……类似的话,我也对耀说过。那时他轻绞的指尖放在膝上,认真聆听的双眼在灯火下一闪一闪。他的眼睛极少在看向我时流露出这样的神色——琥珀色的虹膜之下似有涌动的潮汐。我鬼使神差地想,过去他曾独自在森林的静夜里,用这样的目光望过月亮。很久之后我回想起那一幕,若侧耳倾听,或许能听到轻微的解冻破冰之声。
  而自王耀暂居于此,我便将猎枪与短匕自然而然地抛至脑后。迸出的弹片与染红的刀尖会让我们二人皆感到不快,倒不如一起宅在那只巴掌大的小木屋里。虽说我们两个仍不是十分合得来,可是度过了最初那段剑拔弩张的日子,再加上阳光书籍摇椅和奶茶壶的调剂,我倒也乐意在用自制的甜点搭配下午茶时邀请王耀过来一起,然后早有预料地听见他一脸嘲讽地怼起我的厨艺。之后那个精灵族又会开始怼全人类的厨艺,完了之后就火力全开地说人类最好全部、彻底消失,诸此之类。其实我喜欢他在我面前放开来的样子,那怕只是小小地敞开心扉发会儿牢骚。
  于是有天,我指着自己问那你希望我消失么?彼时眼角噙丝浅笑,不知是对他肯定的回应胜券在握还是根本不在意他的回答。其实我已经准备好接受王耀不屑一顾的白眼了,谁知等来的却是几秒的沉默。
  有灰尘在午后的阳光下慢慢跳了一个舞。那人背光站着,延伸的影子斜入我的怀里。王耀望向我,脸上或戏谑或愠怒的神色褪去,半晌才启唇轻声回应。我攥紧指尖,某个刹那没由来的冲动让我想要握紧他的手。
  “你一直在这里就好。”他小声说。
  
  
Ⅴ.
  好像也是在那个晚上,我知道了什么叫做“拥抱”。精灵世族不太喜欢肢体的亲密接触,族人通常不会在人前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因而没有接触的必要。一切按照礼节行事——我在想,这是不是我没有拒绝与人类……不是,与亚瑟接触的原因。
  拥抱啊,大概就是胸膛贴着胸膛,肋骨贴着肋骨,张开手臂然后被人锁进怀里,呼吸间全是对方发梢与衣衫的气息。听说蜷在人怀抱里小声抽泣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可我从没被谁抱过,也好久没再哭了。
  之前我想不通这样的接触有何意义,弄脏了衣服硌疼了骨头说不定一不小心还会迷失了自己。现在想来……之所以这么认为着,是因为自己没有在意的人吧。
  那晚亚瑟第一次抱了我,是睡前卧房里的背后偷袭。彼时我坐在床边叠他借给我的衣服,然后猝不及防地被揽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怀抱里。后背撞上他胸膛的那一刻我几乎惊叫出声,挣了几下后却仍被对方轻轻握着手臂按在怀里。
  “……干什么?”我想回过头去质问,颈间却感触到他的呼吸。灼热的温暖的,像是没有来头的情愫柔软地萌生于人的心里。我被他嵌在怀中,任他的气息在我身边由萌芽成长为参天大树。
  那晚是他第一次拥抱我——其实并不需要用这么凝重的语气说出来的。依他的话说,那只是个朋友之间的普通拥抱而已。“你说了不想让我消失的……那我们就是朋友了。”搞背后偷袭的人好像有点怯场似的将脸颊埋在我的肩头,“朋友之间,是可以做这种事的。”
  那也是我第一次被拥抱。那个人类将他的手心覆在我的手背上,我则用微微战栗的脊骨感触他贴近的心跳,人类的朋友都是如此相处的吗?我无暇去思考,只是略感无措地被人圈在怀里,闭上双眼,慌乱茫然。我听见细弱而清脆的噼啪,是炉火在悄悄地燃烧,已乱了节奏的咚咚,是我和他不太同步的心跳。
  说起来……很多天以前,浑身是血的自己被那人抱回家的时候,倚在他怀里,听见的是否是相同的心跳声?
  不觉间我已将身体转了过去,学着他方才的样子伸出手。有些笨拙地——我触上他的肩膀,尝试着将面前的人类揽入自己的怀抱里。拥抱应当是世界上最近的距离了,因为心贴着心。愿意将心脏交予的,一定是重要的人。
  ——或许正是因为拥抱着在意的人吧?我无心再纠结甚至甘愿让衣角染上他的尘埃,用自己的脸颊贴上他的,呼吸间感触彼此的温度。亚瑟说得没错:我们早就是朋友了,自己之所以不愿让他消失,是因为对方已在我的生命里镌刻下印记了吧。模糊也好清晰也罢,不自觉地——我已摩挲着心口上那道属于他的印记吟了无数的诗。
  

Ⅵ.
  后来的一切——后来我与他之间的故事像是一盘按二倍速播放的录影带,发展快得出奇。若我是观众的话,我愿将这段被记录下的短短时光在脑海里无限循环播放,末了再将画面画面定格在那个我拥他入眠的夜晚——这样最好,好像之后的浩劫永远不会到来一样。
  
  其实……与王耀增进了关系的事情,还是发生在初冬的时候。窗外的凛风,几乎持续一周的低烧令我连续几天卧床不起。说起这些真的很不好意思……小时候也因为体质的事情被父亲数落过来着。
  一个人在床上昏昏欲睡地蜷曲着身体的时候,是他在照顾我。王耀在木柜抽屉放药的底层挑挑拣拣,被那陌生而饶舌的名字弄得额头冒汗。我强撑着徘徊在入梦边缘的模糊意识,听着药盒被取出锡纸被剥开的轻响声——王耀已经在努力放轻动作了,他想要我好好休息,却不知那些来自于他的窸窣声响几乎成为我的精神支柱。终于他微凉的指尖点在我的手心,两枚退烧药被塞进我虚握的手里。王耀凑至我的耳边低声细语:“稍微清醒一下,先把药吃了。”
  印象中我在他的搀扶下坐起——好丢脸啊,觉得自己像个笨蛋一样……我很介意让王耀望见自己那眼睑泛红浑身被卸去了力气的样子,不管不顾地挣扎着想要钻回被窝。或许这是我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如此孩子气,而那人所做的也只是像细心照顾一个孩子一样,伸手将我方才滑落的被褥掖到胸口。
  抓住他的手,我睁大双眼想去看清王耀的表情,可眼前只有昏暗与模糊。和着温水咽下药片,我试着将脑袋倚在他清瘦的手臂上。那人的身体在几秒的僵硬后放松下来,我静听着他的鼻息由紊乱到均匀,闭上眼将脸颊埋进他的颈窝。
  
  ……雪化的那天,我吻了他。
  只是落在唇角的轻吻,温软的相触是小心而又怯怯的蜻蜓点水。至于当时是因何而产生了相触的冲动,我已忘记,甚至记不清一切开始的由头了——究竟是究竟是王耀与闲聊时眨眨双眼探过身子的模样太过动人,让自己不自觉地想要去保护和占有;还是每日睡前的道别,二人永远不会厌烦彼此若无其事而又没完没了的晚安,而自己又无法习惯没有他的梦……?再或者说,一切在更早的时候就开始了呢,在我们第一次目光相接,指尖相触的时候。
  我就爱上他了。
  王耀则整个人愣在原地,反应过来时略感茫然无措。他抬起手触了一下被吻过的唇角,只觉得手指嘴角眼神连带着心尖一起灼烫——敌人,枪声,流血,哀鸣。许久之前便被打包抛在脑后的一切这次同样不要再出现,当然……这是我的祈愿,我祈祷无数个与他共度的夜晚,月光明亮,港湾温暖。
  
  
Ⅶ.
  他翡翠色的双眼是尘世的井。
  初次听到亚瑟的自我介绍时,我忽略了他的名字,我以为自己只要记得他是个猎人就够了,拜金低俗而又残忍。而至此——不知何时我已忘记了他是个猎人,只记得他的名字。
  早便记不得怨恨了。或是说我与亚瑟·柯克兰之间本就无怨恨存在。我清楚我们二人分别身处于对立的种族,而精灵与猎人之间的追逃与周旋也不知延续了多少年,哪怕我也曾命悬于枪口与刀尖之下。可现在那已是属于别人的仇恨或光辉史——不再关乎我和他了。
  嘴唇若是轻轻碰在一起,应像是情窦开出一朵红色的花。
  既然他翡翠色的眼是尘世的井,那我便甘愿体验自由落体的惊险。
  
  
  那之后我变得莫名的黏人,像是童话书里那只心灵被驯养的狐狸『“狐狸才没有变得黏人吧?”亚瑟曾反驳我』。我喜欢伸出手去,在壁炉边抱抱他,热热的茶与他被炉火考得暖融融的毛衣。指尖小心触碰那人面颊的轮廓,我几次怀疑与眼前人缱倦的依偎会是一个因过度美好而似虚无的白日梦,带着青涩的骄傲将曾经的生活轻易地比了下去。
  族里的长老曾翻开世族的古老典籍,他们歌颂着吵吵闹闹的相爱,亲亲热热的怨恨,无中生有的一切,严肃的狂妄与沉重的轻浮。之后再忆起我和亚瑟的过往与前路,无限温柔时光中,我们摸索着走过光明的烟雾,幸福的人似乎都很勇敢,我们不怕未来那整齐的混乱,寒冷的火焰以及永远清醒着的睡眠。
  至于现在,我晚上蜷在他臂弯中入眠,醒来后低头笑着缩起肩膀躲避亲吻。后来我套上宽大的黑色斗篷,和亚瑟走小路穿过猎人的集居区一起去城里的集市。他在森林无人的小径上掀开我斗篷宽大的兜帽,俯首,落在眼角上的轻吻细碎无声。
  我看见水果摊上鲜红的草莓与卖花姑娘怀中精致的蔷薇,他将那些新鲜的事物介绍给我,说得口干舌燥了就嘟囔着想到巷子尽头的酒吧里来两杯。镇子里的街道黑下来的时候,我们头顶上方会亮起果冻色的夜灯。回去时我手上通常会拎上好多新鲜的小玩意儿,跟着亚瑟往回走的路上我一路低头摆弄着它们,我知道现在的自己完全放下了对外界的戒心,却不是无知的猎物。
  因为他会保护我的吧。
  哪怕是在看见那封信之后,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Ⅷ.
  出事了。
  木屋的门被粗暴地雷响,在开春前某个雾蒙蒙的早晨。彼时我正在厨房专心致志地对付一把刚刚洗净的青菜,鸡蛋在碗沿磕碎然后利落地打开——王耀说我的手艺已经进步了好多,虽然还是由他来照顾得好。
  “哐哐”的声音响起时,我用了最快的速度跑去开门。木屋从未迎来过这种方式的来访,我只得胡乱猜测着敲门的人是谁,为了何事而来。愈发清晰的不安将心脏紧紧摄住,触上冰凉的门把手时我想到此刻尚未苏醒的王耀,我怕这狂乱的敲门声吵醒了他,更怕门外的人是为他而来。
  
  “是谁?”
  垂眸立于门前,我于问话间压低了声音。躁动的“哐哐”立即停止了,门外旋即传来一阵极具辨识度的笑声。嗅了嗅空气中那股汉堡肉的气味,我大概知道了来者何人。
  是同行的猎人阿尔弗雷德——比我小几岁的美国男孩子似乎总是充满了活力,记忆中我们二人从小到大都在猎人们的口中被比来比去,以此夸赞后起之秀再谴责老柯克兰后裔的不争气。尽管说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但阿尔从未对我说过什么过分的话。于是我将门拉开一条小缝,可不等看清门外的情形,便有什么东西被透过门缝塞了进来。
  “这是大家人手一份的信件,是近期发生的一件大事情!柯克兰请务必好好地看看。”那张戴着眼镜的脸这么说着凑在门缝外,看我拾起那只简陋的手折信封。
  ——一定出事了。
  自我有记忆以来,猎人之间的传讯几乎都是以口头通知为主,很少严肃到这样的程度。方才在他人手中被颠来倒去的的信封此时在我手中仿佛有千斤重,哪怕那所谓的信封只是一张薄纸,别说火漆,全白的信封上连落款都没有。我冲阿尔弗雷德点了点头后便将门匆匆锁死,背靠着门板将其全部展开。展开信纸时我的动作很轻——末了整张信纸只是被堪堪地打开在掌心轻拢。我怕纸张的窸窣声吵醒了我的爱人,更怕里面那纷乱的文字会不受控制地逃逸出去伤害他,惊扰了我们的生活与他的梦。
  我祈祷着里面的内容与耀无关。
  ……的确无关。书信中说,一位猎人在出猎的途中因遭遇了精灵的反击而死去『“手段残忍,令人无法忍受”』,这件前所未有的事情,让猎人们将精灵们的反抗视为无趣的垂死挣扎与自己的耻辱,且在商议后决定一齐出动,将其彻底消灭。
  这群人……一定是疯了。
  指尖不自觉地将信纸攥紧,我只觉得脸颊滚烫双脚冰冷。方才阅读的文字尚无法在脑海中被梳理成为整体的事件,只有最末的“灭族”二字明晰得像是要在眼前灼烧。所有的猎人们倾巢出动,将森林里的精灵彻底消灭……?像是难以接受这个摆在眼前的事实,我又展开信纸再去看它的前因后果。不知是否该摔掉信封嗤笑一声荒唐——我只是不知所措地用那尚攥着信纸的手捂紧了心脏。
  他们在信的最后备注了一行小字:“柯克兰,已经没有谁再想叫你柯克兰了。”
  
  开什么玩笑啊,我本来就不是“柯克兰”……不对吗?信中明明白白地写着全员出击,好像我们真的是相互理解的一家人那样。可是这么多年来成为众矢之的的自己遭遇了多少的漠视与排挤,这不是大家所有目共睹的么……只是依信上的口气看来,人们觉得这是我自找的罢了。
  以及——他们的意思是:想要改变的话,就参与到这场战斗中来。
  
  
Ⅸ.
  我又一次听见了那个声音。
  高亢尖锐的鸟鸣声在森林上空盘旋回转,声响穿透层林又划破天空。于人类而言这鸣叫无端且刺耳,但这样也好——起码能让他们知道,在这片土地上将要发生什么。
  因为在精灵族听来,这是属于我们的最高级警报。
  我推开窗,有数只白色的大鸟翅梢携风飞过。它们多生于精灵族的领地,性情也与族人相近,长时间以来,不仅与精灵族形成了共生的关系,还常用叫声帮族人传递信息。这时我幼时自长辈那里听来的知识——只不过听到这样尖锐的叫声,还是此生第一次。鸣声在林中久久不绝,不知是在向人类宣告精灵族已严阵以待的阵势,还是在告诫林中所有的生物战争已是一触即发。
  ——虽然远离了族人们,但我清楚这期间发生的事情。
  昨日清晨我看到埋头蹲在门口的亚瑟了,顺带留意到他手中的信。我走上前去半跪在他面前,倾身抱住那人问你还好么。那时他的发丝是冰凉的,我凑上去挨挨他同样没有温度的脸颊,我从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亚瑟,哪怕是在他生病的时候——那双翡翠色的眼眸并不会说太多撩人心弦的情话,却总是定定地望到我的心里说我来照顾你我会保护你一切都没关系。所以现在我想说亚瑟发生什么事了吗?其实我也很想护在你身前的。
  ——可现在我发现我不能。
  亚瑟后来详装无事地推开我藏起了那封信,我却在他转身的那个瞬间将信件拿在了手里。你看……我现在都在对他用“详装无事”这种略带贬义的词语了。我想说我不是故意的,可我和他背后各自的族人一定是故意的。
  我曾说过他们的一切早就与我们无关了,门外再怎样血流成河我们也不妨拉上窗帘交换一个细密缠绵的吻。可现在我发现这句话本身就是个笑话——在与他相遇之前,我已不知对这些残忍而贪婪的人们怀抱了多少怨恨,几日及时若想要磨灭,或许我将自己想象得太过单纯,不然……就是我们之间的爱还不够深。
  可我想不出有多深彻的爱,才能填补横亘了几百年的血海深仇。
  猎人与精灵之间即将开战,我要赶回我的世族前去支援。
  可是亚瑟呢……?我忆起那人的身影,信纸最末的那一行一定刺痛了他。我想从背后抱一下他说没关系,你永远都是亚瑟·柯克兰呀,我把心里的天平借给你,你随时都可以用它来衡量自己。可我现在没有力气了,在这间小小的温暖的、满是我们气息的屋子里,竟然连迈出一步去接近他都显得如此艰难。
  ……那么若是往后呢?
  我放下信纸,窗外冬雪化去,满目枯草色的阴翳,宛若逃亡那日眼前的荆棘,不知通向哪里。
  我是在这天的夜晚做出决定的——彼时我因心神不宁和衣而眠,在现在看来,倒像是早就为离开做好了准备。入睡前亚瑟来到我身边,他将手中泡好的花茶搁在床头柜上,若是在平时,我说不定还会在他附身时出其不意地凑近,嬉笑着去吻他的耳尖。
  今日呢……出其不意的逃离吗。
  我悲哀地发现与亚瑟初识时那种挑衅的反问语气又回到了我身上,只不过那时是我反驳温软的现实,而现在是残酷的现实反击我。发丝似是被那人绕了一缕在指尖,温柔的玩弄催人入眠,亚瑟没对我的着装说什么——我亦整装待发地假寐。
  那晚我似乎做了噩梦,梦里不及铁马冰河,不及半晌贪欢,只有我拖着一路的血迹,在天色将晚的森林里奔跑不停。穿过荆棘,我在倒下后睁大了双眼反复喘息——这一幕已在我的脑海中上演了无数次,是最难忘的梦境也是最梦幻的回忆——所以,我知道几秒后我将依稀听见亚瑟的脚步声,然后对上他翡翠色的眼睛。
  这是件开心的事吗?我感受着血液在自己体内的流失,本想面无表情地冷静思考,泪水却不受控制地自眼角不断掉落。
        我在他的港湾里做了一个梦,现在已是梦醒时分。
  
  
Ⅹ.
  “王耀、王耀……你还好么?”
  我不安地握住他的手腕,很轻很轻。眼前的人在睡梦中紧蹙着眉头,不时发出身陷囹圄般痛苦的吟声,显然是做了不好的梦。只是不知道那梦与他人有关么?那个梦里……是不是也有我呢?
  我反反复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轻哄着他睁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似乎是第一次——我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盈满了泪水。王耀茫然地在黑暗里将我脸上的担忧与无措看了一遍又一遍,我本想靠近了抱住他,像是第一次拥抱那样出于全心全意的信任和喜欢,毫无防备地敞开自己。那人温顺地伏在我怀里,分秒后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开始挣扎。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像是要挣脱这过去的一切。
  我若不拉住他,他便永远回不来了。
  
  之后……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擦净枪上的灰了,就这么带上了自己那滑稽的武器走了出去。天色未亮的凌晨严寒彻髓,我迷迷糊糊地向前走,耳边似乎响起那人在翻找药物时无意传出的轻响声。
  我没能留住王耀。
  他离开了,眼角的泪和披散的发丝令他看起来一点都不比来时狼狈的样子好上多少。是我没照顾好他……一定是这样。不然怎么会在时间过去那么久之后,仍被梦魇所纠缠呢?我走向猎人们的集合地,他们在森林的入口处挑着一盏明晃晃的灯,灯下映着很多人阴晴不定的脸,我不知道站在下面是否就能看清自己。
  是的……我加入了猎人的队伍,真的按照信上所说的那样,加入了猎人的队伍。理由是既然王耀先一步甩掉了过去,那我就向他证明我也可以。哪怕我清楚他的离去是为了支援族人的混战,摆脱掉与我的回忆就宛若蝴蝶蜕去了茧——与这份沉重的爱离别得以让他变得更加轻盈,他将于冲锋陷阵的时刻更灵活地于敌人间穿行,琥珀金的眼睛亮如烛火。
  这么想来忘记这份爱也是蛮好的事情,免得他在战场上分神……想着我。
  跟随着队伍出发,我听不到别人在路上的闲聊与争论声,只是一昧地低着头,像个初学踏步的小学生那样盯着身前人的脚后跟机械迈进。我看不清路,只感受得到自己脚下的树枝枯叶,断木碎石,前面会有灌木丛么?此时我脚下踏着的——是不是曾经我带你回家的路?
  天际翻滚起黎明的蓝灰色云浪时,精灵世族的队伍于遥遥的林间涌现。我看见一双双淬着愤怒与仇恨的眼,他们今天要与整个种族多少年来的敌人战斗了——眼前每一张姣好的面容上都镌刻着决一死战的凛然。身边的猎人们一个个打着趣,甚至兴奋地吹起口哨拉上枪栓,我则屏住呼吸,任迷茫与怅然将我的颈脖紧攥。
  不是畏惧,只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个清晰的事实——
  或许在接下来混乱的战斗中,我与我昨日的恋人会将利器刺入彼此曾经于拥抱间紧紧相贴的心脏里。
  
    
Ⅺ.
  我知道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战役。 
  不尚武力的精灵世族与手握热武器的人类展开斗争,原本便是毫无胜算的事情——这点我在离开亚瑟之前便心知肚明。实际上每个族人都明白我们的战斗宛若一场光荣的赴死,可即使如此又怎样呢——比起在苟延残喘的逃窜中被猎犬扑倒在地,不如在战斗中浴血亡去。族人们备上精灵族善用的弓箭与便于近身搏斗的短刀,长老将蘸取了林间溪水的剑尖指向天穹。
  “愿得到来自森林的庇佑。”
  我与众人一同念着祷词,轻声却凝重。我不知这座森林是否真的在庇佑我们。它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却也是人类的狩猎场;它曾是我与他的相遇之地,也将是我们拔刀相刺的地方。
  不对、现在不能想这些……不要念起他的名字与那段时光。
  我将额发拢向耳后,随朦胧天光一并清晰起来的是猎人们流露着不屑的嘲弄目光与嗤笑的脸——显然没有谁会将这弱小种族的最后反抗当一回事,甚至将其视为自己送上门来的的自不量力者。我感受到一束束肆无忌惮的目光将自己无比贪婪地打量了一遍又一遍,从发丝到脚尖。我在他们眼中被肢解,于脑海中等价代换为拍卖商那里换来的大把钞票。
  在这其中……会夹杂着那人深情抑或绝望的眼神么?
  兀自离开后的第一次,我心心念起那人翡翠色的眼睛。这也是我最怕出现的状况了——敌我即将两兵相接之际,我却滞立于前线边缘,思念起那口尘世的井来。他也立于我的敌人之中么?若是如此,我便不愿亡于除他以外之人的刀下。
  战斗打响的那一刻我冲出去,刀尖像是要将属于这片森林的过往划开一道淋漓的血口子。族人们一直认为:反抗即使灭亡,就如现在这样。而令包括族人自己在内的所有人惊奇的是,战斗并不像众人所想像的那样差距悬殊——或许是真的得到了森林的庇佑,精灵们在与猎人进行近身搏斗时非但不全无反击之力,甚至将临时配备的武器使用得得心应手。我听到有人朝天开枪;知道有鲜血溅在自己的脸上;白色的鸟儿厉声鸣叫;受伤的位置则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我盲目甚至有些机械地攻击或格挡,只觉得眼前的每一张面孔都面目可憎。整个过程中我都没有勇气仰起脸来注视判别——自己方才所面对的是不是那个人的眼睛?

  
Ⅻ.
  我终于再次与我的爱人相逢。
  他的白衫染着血迹,混乱中散开的发绳使那头墨色的发丝再度披散下来。柔软的发梢曾被自己爱怜地缠绕在指尖,此时却不知多少次浸透了血液。实际上——在这之前,他沐浴鲜血的次数或许比我想象得要多的多,我却还是想把他抱在怀里……无时无刻。
  什么啊……你根本就没有摆脱掉那段与他共处的记忆,亚瑟·柯克兰。
  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事实时我并不惊讶,抛却爱与回忆只身上路的王耀宛若蜕去茧子的蝶,失去了这一切的我却只是叶子落尽的树。我想我每每多望他一眼就会爱他更深一点,哪怕只是一厢情愿、刹那之间。
  于是我将手中的短匕握紧,我要到他身边去替他挡下那些尖锐的刃光以及自枪管中迸出的飞来横祸。而在一个侧目间,王耀看见了我。
  他像是被车灯骤然亮起的强光照花了双眼那般,在一片混乱的喊杀声中怔愣地伫立着,但那瞪大的双眼中既没有惊愕的神色,也没有厌恶的感觉,而是流露出一副像是在求救又像是充满了渴慕般的表情。失去血色的唇轻轻地动了动,我来不及言语,疾步上前用短匕替他格挡掉来自背后的攻击。刃与刃碰撞间迸出火星,我不愿去看猎人讶异的神情,只是兀自回身将虚弱的爱人护在怀里。
  我说,我们离开这个地方。
  
  
XIII.
  王耀想要再次不厌其烦地描述那个黄昏,最无助时是那个人的身影出现在了血色的雾霭里。当时自己倚在对方的怀中便能听得见那略微加速的心跳声,有气无力的挣扎间他断断续续地思考着对方心跳加快的原因——是因为那奔跑间不断加快的脚步,还是说、此时此刻,他与自己一样惴惴不安?
  这个问题王耀到现在都没思考清楚。时间一晃而过,漠视其间发生的种种,他因自己仍能倚在那人的怀抱里静听他的心跳而感到欣喜——却不知为什么眼眶想要泛泪。好像心里不知何时被剜下的口子比那穿过肋骨的弹片还让人痛苦……明明那时候自己还忍着没哭。
  亚瑟听到怀中人的呜咽声,在俯首用脸颊挨挨那人的前额的同时紧了紧手臂。“别怕,”他想起某日下午茶时无所事事的谈话,秋阳温暖慵懒的光芒与那人眸里噙着些傲气的模样,似是发生在昨天的一切仍在自己心里被好好珍藏。“你不是说过要我一直在这里么?那我就永远不会消失。”
  战场的嘈杂与喧嚣似乎远了,亚瑟在躲入一丛灌木后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人放下。王耀的指尖自离开战场起便从未松开过他外套的前襟,滚烫的泪水滴落到颈子里。他一遍遍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不能哭的——虽然他也不知道故作坚强的原因是什么。令王耀更不清楚的是,为什么刚才的自己还在前线对敌人作出一副睚眦欲裂的模样,此时只是嗅到了那人身上单薄而熟悉的味道,泪水就像是拥有了意识那样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为什么在面对你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了呢。
  “柔软”,这个词用得好像不太对。柔软的嘴唇柔软的脸颊柔软的手心,自己因亚瑟而改变的是什么呢?是不知是否存在的所谓坚硬的外壳?还是只有面向他的时候,才能倾诉出稀碎哀伤的心……?
  生来就注定被猎捕的命运;半途因对抗而被迫打断的爱情;倾尽全力仍然希望渺茫的挽救,似乎都在此时被哭诉出来。王耀原本以为自己会说好多话,他要为自己失去理智的不辞而别道歉,也要问清楚亚瑟与那群猎人为伍的原因。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我们的日子接下来还能否继续,却在每次抬起头望向那双翡翠色的眼眸时止不住凝噎。
  “……”亚瑟没有言语,只是轻拍着对方消瘦的背,将那哭泣间颤抖着的身体在怀里抱得更紧。王耀对精灵世族的忠诚,自己对死亡的仇恨与对生命的激情,使他们受到了这种无法描述的酷刑:行为既被各自背后的人们所不齿,情感又受到全局情况的趋使。这是猎人与猎物相爱而必须付出的代价。
  幸而他们还有抛却不掉的记忆,不会消失的彼此。
  
  
  黎明的第一束光洒落下来,明晃晃地映在被血迹染得斑驳的残雪上,森林中的战场一片寂静的狼藉。地面上有折断的弓箭,也有猎枪掉落在被血浸成暗红色的草丛里。此时没有白鸟儿的叫声,初春的第一阵风吹过林间的枯枝,仿若森林无声的咏叹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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